第一次看川剧红楼梦片段《泪奠潇湘》,竟和儿时看越剧时一样哭得不能自已。原以为川剧的高亢会冲淡悲情,却没想那锣鼓钹镲里翻涌的凄凉,比水袖婉转更戳心,尤其是玉辉老师演的宝玉,一开口就让人觉得,这泪腺早被川剧的乐声拴住了。
最戳我的是紫娟与宝玉的对手戏。当紫娟带着误解怒斥“你怎忍让姑娘魂断潇湘”时,宝玉佝偻着背,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全是茫然与委屈。他颤巍巍地辩解“我只当盖头下是林妹妹”,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,直到说出“揭开盖头才明白……”时,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筋骨,踉跄着往前扑。这时候紫娟的手从推搡转为搀扶,两人之间那声未说破的“误会”,比哭嚎更让人心揪。川剧的念白带着麻辣劲儿,却在这一刻裹着滚烫的泪,把宝玉的冤屈和紫娟的心疼烫在了观众心上。
玉辉老师的表演里全是“戏眼”。他冲到灵前时,水袖不是甩出去的,而是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落在灵幡上,那手指颤抖着抚过“林黛玉之灵位”的细节,让我突然懂了什么叫“触景伤情”。最绝的是他唱“见灵牌痛得人心如刀刮”时,川剧特有的帮腔突然拔高,像惊雷劈在半空,他却猛地跪趴在灵台前,离恨天,相思地,生死悠悠把“离恨”二字砸得粉碎。这种悲恸里藏着细腻的层次,不像越剧的委婉,倒像川江号子般撕心裂肺,却偏偏让你觉得,这才是被命运捉弄的宝玉该有的疯魔。
川剧的舞台也透着“狠”。没有繁复的布景,一盏白灯笼悬在台中,光打在宝玉雪白的孝衣上,衬得他脸上的油彩泪痕格外刺眼。锣鼓声在他哭灵时突然变缓,只留音乐,那声音像从灵堂深处飘出来的,把“阴阳两隔”的绝望拉得老长。当宝玉抱着灵位唱“妹妹啊你魂归何处,碧玉棺盖住了绝世才华”,川剧的高腔陡然转柔,尾音颤得像要断了,台下观众的抽噎声几乎盖过了唱腔,原来川剧的“悲”不是慢慢晕染,而是用最炽烈的方式把伤口撕开,让你眼睁睁看着那份遗憾在锣鼓声里化成灰。
小时候为越剧的宝黛掉泪,是心疼那江南烟雨里的缠绵;如今为川剧的宝玉哭灵,是被川江号子般的悲怆撞碎了心。玉辉老师让我看见,原来不同的剧种演同一个故事,就像江水入海,虽路径不同,却都能把“情”字泡得滚烫。这场戏最妙的,是用川剧的“烈”演尽了宝黛的“憾”,当宝玉的哭声在剧场里落尽时,我突然觉得,这比任何婉转的悲叹都更接近那场封建悲剧的本质,不是柔肠百转,而是肝肠寸断时,连川剧的高腔都替他喊不出一句公平。
感谢这场戏,让我在川剧的锣鼓里,重新读懂了宝黛的眼泪。也愿这传统戏曲的魅力,能像川江的水一样,永远奔涌着滚烫的故事。